文/张新明
人们常说,金色的童年,以前年少不甚理解。现在到了耳顺之年,回忆起过往的事来,常常感觉是一团乱麻。唯有童年感觉是一段金色的年华,现笔者将记忆深处捡出几块贝壳,与大家共享。
小伙伴们猜谜语
儿时,最爱猜谜语:甲说:上毛毛,下毛毛,中间一个黑匍萄;乙说:张家房上一碗肉,人人过来不敢逗;丙说:高高大大一个鬼,披头散发一条腿。丁说:弟兄四五个,抱住桅杆坐,将来要分家,衣裳都扯破。答案分别是眼睛,蛇,雨伞,大蒜。
小伙伴们凑在一起常常猜谜语:
“一个小小,穿的大红袍袍,问你小小哪里去,红口衙门打官司,你去什么时候来?我去身子不来骨头来。”(枣)
上不怕水,下不怕火,家家厨房,都有一个。(锅)
土里生,水里捞,石头缝里走一遭,摇身一变白又净。(豆腐)
能看不能吃,能翻不能撕,只要你喜欢,就会长知识。(书)
一边是太阳,一边是月亮,两边合起来,到处亮堂堂。(明)
四四方方一座城,城里住着两家人,一家人多数儿少,一家人少数儿多。(算盘)
拨拉拨拉粗,拨拉拨拉长,拨拉拨拉硬。(炸油条)
绳绳索,绳绳索,三个屁股十个脚。(犁地)
一撇一回,四个儿子做贼,中间栏腰两杠子,一家一锤。(無)
一撇三点点,四字挤眼眼,良字打飞脚,寸字紧跟着,口字挂左边。(嚼)
谜语是民间文学中一种特殊的韵文形式,它是表现人民智慧的语言艺术,富有生活气息,儿时是我的最爱。
听母亲哼童谣
记得儿时最先唱的是“点脚板”:
“点点点脚板,脚板脑儿过三年,三年半,讨化钱,驴蹄蹄,狗爪爪,有钱的哥哥买着吃,没钱的哥哥打发老鹰讨出去 !”
稍大便搓着手唱“搓捻捻”
“搓搓搓捻捻,东门楼子西拐拐,喜谁家,喜王家,王家大妈开门来,开者门来干啥哩,捉了你的狗娃子,我的狗娃子会叼抹布子。”
再稍大,大的拉着小的手,便开始了“揉面面。”
“打箩箩,揉面面,舅舅来了擀面面,擀白面,舍不得,擀黑面,舅舅笑话哩。杀公鸡,公鸡叫鸣哩,杀母鸡,母鸡下蛋哩,杀羊哩,舅舅吓得上房哩。杀狗哩,舅舅背的褡褡就走哩,杀鸭子,鸭子飞到草垛上,孵下了一伙老和尚,舅舅舅舅您去吧,再来了给您把肉煮下!”
还在光屁股的时候,就唱“坐板凳”
“精沟沟,坐板凳,老鸦过来掏眼睛。眼睛掏得红红的,跟上爷爷上坟去,半路上拾了个驴蹄蹄,啃着啃着怪着气。”
再大些,就唱起了“上者房上瞭哥哥。”
“马房高,高过墙,你搭梯子我上房,上者房上瞭哥哥,哥哥拉的白骆驼,一拉拉到窑湾里,嫂子要些毛蓝哩,今年的毛蓝贵得很,西湖绿穿上翠得很。”
儿时,姊妹兄弟们多,一般唱“一骨都蒜。”
“一骨都蒜,两骨都蒜,跟上哥哥上南山,南山背后一座庙,庙里睡着个小老道,铺的毡,盖的毡,两头子拿的扇子扇!”
有时候也唱“吃果果”
“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妹妹睡觉留一个。”
儿时,常走舅舅家,于是就唱“你骑骡子我骑马。”
“好了就好,不好了罢,你骑骡子我骑马,一骑骑到舅舅家。舅舅家门上一堆灰,花儿开得紫薇薇。你一朵,我一朵,丢下一朵说老婆,说上的老婆没指头,养下的娃娃没骨头,抱到街上夸去了,过来了个老鹰挖死了。”
那时候亲戚多,姑爹姑妈来了就唱“姑妈妈好”
“姑爹爹好,姑妈妈好,姑妈生下了个金钱宝,雀雀儿奓上满街跑。”
小伙伴们玩时,先是唱“摘豆角”,后来常常是“挤咯巴”
“刮黄风,下黑雪,王母娘娘摘豆角,摘一升,打一石,十个骆驼驮不完”
“挤挤挤咯巴,挤死了没人叫妈妈!”
有时候,也唱“踩褐子”
“咯噔咯,踩褐褐,门上来了个老爷爷,肩膀上背的铁勺勺,筐里挑的瓷碟碟,老爷爷蹲下拾碟碟,沟里飘来个水茄茄,你一截,我一截,没有给老爷爷给上一截截。”
那时候是文革期间,我们也唱“大鼻子”
“我是美国的尖鼻子,想吃个中国的面皮子,辣子钻了一鼻子,跑到河里洗鼻子,蛤蟆咕嘟子钻了一鼻子。”
人穷志短,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经常唱的是——
养下的娃娃会放羊
“梭罗罗树,吊擀杖,养下的娃娃会放羊。羊儿赶到山坡上,毡衫铺到岭岗上。头枕鞭杆睡一觉,耳风里听者狼叉羊,翻者起来就数羊。数绵羊,绵羊够着哩。数山羊,山羊差着哩,仔细看,仔细数,差着个红头抿角子,一撵撵了个石家卾博子,见了个头蹄耳记子,又撵撵了个张家岭头子,拾了些皮皮绰绰子,望着望着怪着气,拿到家里补皮裤。”
天下大雨了,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于是我们扯破喉咙唱“天爷天爷大大下。”
“天爷天爷大大下,蒸下的馍馍车轱辘大,娃娃们吃上快长大,小伙子吃上力气大,老奶奶吃上把炕压塌。”
成了小屁孩,我们就唱“山里的姑娘俏打扮。”
“黄羊川,没怂汉,张义堡,没穷汉,大佛爷手指的磨脐山,山里的姑娘们俏打扮,青布裤子蓝衫衫,红洋袜子绿腰带,脚上穿的登云鞋,头上别的山丹花,沟子里骑的大走马,碰了个小伙搭了个话,您敢和我赛走马!”
田大伯说流淌
邻居田大伯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它能即情即景,即兴编出非常有哲理的流淌来。
“没留神那橛子拌到了瘸子,弄撒了瘸子茄子,砸了瘸子碟子,瘸子猫腰拾茄子。”
“六十六岁的刘老头,坐在门口啃骨头。”
“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有屁不放,憋坏心脏,没屁硬挤,锻炼身体。”
“人吃的是五谷,不放屁的是母猪。”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缸,缸里有个盆,盆里有个碗,碗里有个匙儿,匙里有两个花生仁儿,我吃了,你馋了,我的故事讲完了。”
“张农官,李农官,顿顿吃饭把门关,苍蝇叼了个米颗子,一撵撵了九架山,娃子跟上送盘缠,抽签里,算卦里,合该老子折财哩.”
“古浪县,扎粮子,做的知县李光子,李光子,想银子,一心走一回大靖土门子。”
“黑驴黑马黑骡子,高高山上打柴去,刚要打柴里,狼把驴叉了,刚要打狼里,刺把脚扎了,刚要拔刺里,蛇把手叉哩,合该是老天爷要命哩。”
“说个玄,真个玄,屎爬牛拉着一车粪,上了高山撒了个蹦,打掉车车倒掉粪,铁车瓦子满天抡,一个钉子十个小伙抬不动。”
“说个玄,真个玄,苍蝇蹋折锅盖梁,碗架板子上蹲下了一个狼,不是老娘的擀杖长,烧火的也叫狼吃上。”
“任盈盈,跟上鲁刚吃油饼!”
韩四爷讲家史
说起邻居韩四爷,他的家史可不简单!原来他是清乾隆年间古浪第一个举人韩仰魏之后,真名叫韩百寿,至今的土门人还在街谈巷议:韩举人,母训少年毁休书,积阴德,功成名就得正果。
那是清乾隆年间,仰魏母仿孟母择邻,从韭菜台迁居到土门城西。拜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贡生杨攀贡为师,小仰魏天资聪颖,学问日进,深得先生喜爱。
有一 天下午放学回家途中路遇陈老爷,说有事请相公帮忙。到了家里陈老爷才讲了事情原委,原来是家里的十枚铜钱不见了.他怀疑堂客把钱给了娘家兄弟,他骂了几句,堂客负气回娘家了。因而他决定请相公写休书,把这个贱人休了!韩相公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写了休书,赚了三枚铜钱回家了。
再说韩母,他迟迟不见儿子回家,就上到城墙上瞭望归来的儿子,但见儿子左肩上的灯明亮明亮的,右肩上的灯却忽明忽暗,她心里一下感觉不好。
回到家里,问清了事情的原委,韩母大怒,好你个小奴才!小小年纪你就做缺德事,赚昧心钱.于是交待儿子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于是小仰魏飞也似地赶到了陈老爷家。
到了陈老爷家,小仰魏说休书上有一个字错了,我要改,不要让人笑话。接过修书,他二话不说,把休书撕了个粉碎。把所赚的三枚铜钱,放到了陈老爷的案几上。一路小跑,赶回了家,韩母见儿子两肩上的灯又明亮明亮的。
再说陈老爷,被韩相公撕了休书,一夜未眠。他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换洗的衣服,他一翻,果然十枚铜钱在。唉,人老了,湖涂了,我怎么记得把钱放到箱子里了?这不错怪堂客了吗?于是第二天早上他拿上重礼,感谢韩相公一家,接着又把堂客接回了家里,夫妇俩恩爱如初,不提.
韩仰魏果然不负重望,于乾隆三十九年,考取“金魁”举人,也是清代古浪县第一个举人。后任天梯山书院山长。其后人世袭“门斗”之职,即管理民间量器,一直到民国末年。
肖大伯说民谣
邻居肖大伯真名叫肖乐清,新中国建立后,曾经干过十多年公职,后因故退职,他常常爱说一些民谣,现辑录如下:
“凉州城,四四方,里头坐着个马军长,马军长,心里脏,凉州的百姓遭了殃。”
“阴天晴天蓝格茵茵的天,啥人遗留下的种洋烟,洋烟本是外国人的草,谁种洋烟谁倒灶.”
“要吃纸烟到双塔,要说女人杨家屲,要挣银子土头坝.”
“坏了良心的马军长,又拉壮丁又要粮,刮去的鸦片桶里装,金银存了几庫房.”
“马儿坝的西瓜,洪祥的蒜,海藏寺的大麻赛丝线.”
“要想挣银子,走个大靖土门子.”
“谁能修起清凉寺,落落墩底下取钥匙,送你金银八涝池,黄金白银任你取.”
“月儿高高挂天上,初一十五不一样,社员吃的四两粮,拄的拐棍扶的墙,干部吃的四两粮,又打庄子又盖房.”
“医生要的是病婆娘,高公的屋里鬼上墙,兽医骑的瘸骡子,木匠住的蹋蹋房.”
“卫星日日升上天,队队种的是万斤田,大红花儿胸前戴,碗里的清汤照着天.”
念救劫宝卷
宝卷或称河西宝卷,源自敦煌变文.是一种很有特色的民间文学体裁,阴雨天,丰收后,农人们聚集在一起,沐手吟唱.在形式上有唱词,道白,诗曰,喝佛等组成,因果报应思想贯穿在每一部宝卷中.
“救劫宝卷”是唯一发生在古浪大地的灾难史,由古浪人冯香国整理而成的宝卷.那是一段黑暗的历史,让我们把镜头推向民国十七年----
宝卷曰:民国的,十七年,灾难不浅,老天爷,不下雨,实实干旱,只晒得,百草干,树木不见!人无粮,马无草,实在可怜,虽有钱,买不上,五谷米面,只饿得,众百姓,东逃西散,人吃人,狗吃狗,古来少见。
到了民国十八年,天旱更使禾苗干。
“上年荒,再加兵,瘟疫蔓延.要差粮,又抓丁,百姓涂炭,十八年,再干旱,禾苗不长,数百年,未经过,如此灾荒,一斗麦,暴涨到五块银元,一斗米,八元钱,到处难找.天无雨,苦苦菜,已被挖尽,榆树皮,和谷糠,已没余剩.人吃人,狗吃狗,鹰雀老鸹吃石头.”
“逼得那,男子汉,偷米偷面,立逼得,女人们,跟了野汉,好男孩,有人要,换写米面,姑娘们,不怕羞,自己招汉.”
“立逼得,众百姓,离乡逃难.上凉州,走甘州,又走肃州,南逃的,去西宁,去投活命;东逃的,走中卫,又走宁夏;北走的,进沙窝,蒙古鞑靼。”
“出门三步一重天,想起家中泪不干.走了一站又一站,走得浑身直打颤,拖男携女往前赶,不知何日回家园.白日走得脚起泡,黑夜露宿在道边,五更冻得直打颤,在家好来出门难,怨天怨地也枉然,赶紧起身往前赶.”
古浪人逃荒要饭是西北大饥馑的一个缩影!
让我们把时任甘肃省政府主席刘郁芬向国民政府报告灾情的电文摘录于此:(1929年3月1日)
“甘肃各地,连年天灾兵祸,田庐毁没,村落焚毁,树皮草根,俱已食尽,人相争食,死亡枕藉,山羊野鼠,均已啖罄.既乏籽种,又缺耕牛,费时不遑,失时谁计,虽有活壤,终成石田,似此情势,将坐谈春耕,无望秋收,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者在百万以上,哀此边民,宁不同归于尽!”
屈指一算,悲剧距离现在仅仅九十年.”活下来,像花开的声音,能听见却永远无声无息,民国十八年于奔腾的历史长河里,成了西北人民心中永远的痛.像风卷走了尘埃,尘埃却还在空中,静静地落下来,落在了心里,若不再被记起,就会像尘埃一样消失.”
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是中国共产党让中国人民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行文至此,我要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
让我们还是把宝卷的結束语作为本文的結束语吧:”遭荒年,苦难事,人人亲见,血和泪,教化人,代代相传,把有时,当无时,常记心间!”
讲迷信的故事
那是上世纪三年灾害时期,也是国家极度困难时期,乡亲们响应党的号召,派青壮劳动力修水库.红旗飘飘,战歌嘹亮,民工们勒紧裤带,大干快干,一心想把水库早日修成。
高强度的劳动,青壮年常常饿得睡不好覚.俗语云:饥寒起盗心,于是几个人便动起了歪心思,何不给人讲迷信好好吃一顿。
机会说来就来.在他们所住工棚的山脚下,有一户人家,近些年日子过得不太顺心,不但一年里死了两位老人,而妻子还病重得厉害,有道是有病乱投医,这家主人也想找个高人禳解一下。
几位乡亲秘密对这户人家进行了火力侦察,切实摸清了这户人家的底细,几个人合理进行了分工,一场讲迷信闹剧就此开始。
选了个黄道吉日之傍晚,几个人周武郑王到了事主家,东瞧瞧,西瞅瞅,进了正屋落座座后,一能说会道者便把言开:这位乡亲听我言,你家的情况我了解,七山羊,八绵羊,榆木柱子顶南墙,三个谷草撩房上,红毛猪犯重丧……事主人大吃一惊,这几个人真是高公啊!
服了服了咱服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是几个人便忙乎开了,立水柱,上黄香,烧五色纸,把大锅上的锅盖翻过来,劈了松木柴,放到上面,用清油点燃,,青盐一撒,噼哩啪啦一阵乱响.口里念念有词:疗利了,疗散了,毛病子不犯了……接着又烧了醋炭,一时间屋内浓烟滚滚,醋味弥满了整个房间,房子里的人又是鼻涕又是眼泪……俄顷,屋内的空气清爽了很多.
吃了大白公鸡,吃了拉条子,酒足饭饱之后,又特意安顿:你们家问题就出在这红毛猪上,要连夜把这头猪活埋在后山,你们家人手单薄,我们几个可以给您代劳……
讲迷信的闹剧就这样結束了,几个人做贼心虚,把红毛猪陆续吃掉后,也暗暗打听这家人的下落.用现在的话来说,也许是心理疗法起了作用,也许是醋炭杀菌起了作用,总之事主家的女主人不几天就下地劳动了.
儿时,乡亲们常讲这个骗吃骗喝的故事,闲暇,一些人便打趣:红毛猪你们到底吃了二十天,还是一个月,这些人便红了脸。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回到老家里,乡亲们便又一次提起了讲迷信的故事.真是荒唐年月荒唐事啊!
【作者简介】张新明,60后,甘肃省武威市古浪县人。群文副研究馆员。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省诗词学会会员。已出版发行《昨日笔记》,《今日印象》,《明日吟唱》三本专著。现任甘肃省黄河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